海盗帮扬帆出航
海盗帮扬帆出航 选自《汤姆?索耶历险记》(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1年版)。俞东明、陈海庆译。马克·吐温(1835—1910),美国作家。 马克?吐温现在汤姆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既悲观又绝望,认为自己是个被遗弃、举目无亲的孩子,没有人疼爱他。如果那些人发现是他们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他们也许会后悔。他也曾尝试过往好处学,做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可是他们不允许。既然他们不喜欢他,一直想把他摆脱掉,就随他们去好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让他们去责备吧!他们不去责备别人还能干什么呢?连朋友都失去的人还有什么权利去抱怨呢?是的,是他们逼着他最终走到了这一步:他要去过一种犯罪的生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这时,汤姆差不多已经走出了学校门前的小巷,学校里上课的铃声隐约回响在他耳边。他想到自己永远、永远再也听不到这个古老而熟悉的声音了,禁不住呜咽起来。这真叫人难舍难离,但这也是被逼无奈呀。现在他既然被赶到了这个冷酷无情的世上,他就得接受这种现实,但是他原谅那些人。想到这里,汤姆便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他的知心朋友乔?哈珀。乔的眼神直勾勾的,显然心里正盘算着一个雄心勃勃又不可告人的计划。不言而喻,这是“志同道合”的一对。汤姆用袖子擦着眼睛啜泣着说,他已下定决心逃离他那呆板苛刻和缺乏同情心的家,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中去流浪,永不回归,只是希望乔永远也不要忘记他。 然而,乔来找汤姆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妈妈用鞭子把他抽了一顿,为的是他偷吃了一些奶酪,其实乔从来没尝过什么奶酪,连奶酪是啥东西都不知道。乔认为她显然是讨厌他,盼望他赶快离开家。要是她真那样想,他也没法子,只好逆来顺受。他希望她过得幸福,永不后悔把可怜的儿子赶到了世态炎凉的世界里去遭罪,去丧命。 两个孩子悲伤地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商订了个新盟约,发誓要相互支持,亲如兄弟,永不分离,直到死神把他们从苦海中拯救出来。然后,两个孩子开始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乔想去当隐士,住在一个远离尘嚣而又偏僻的山洞里,靠吃面包屑为生,等待某年某月某日冻死,穷死,或忧伤而死。但是在听了汤姆的打算后,他承认过犯罪生活要比当隐士好得多。于是他欣然同意去当海盗。 在圣彼得斯堡镇下游三英里处,有一个狭长的树木茂密的小岛叫杰克逊岛。岛的前端有一个浅沙滩,那儿正是一个理想的地点。岛上没人居住,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很少有人进出。因此他们就选定了杰克逊岛,却想不好谁是他们做海盗后掠夺的目标。随后他们找来哈克,他二话没说就入了伙,因为不论干哪一行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他们马上分了手,决定在他们最喜欢的时间──半夜时分,到镇子上游两英里处河岸边的一个僻静地点碰头。那儿停泊着一只小木筏,他们打算先把它搞到手。每个人都要带钓钩和鱼绳,还要带一些通过狡猾隐蔽手段偷来的食物──跟逃犯作案一个样。天还没有黑,他们就到处极力散布消息,说镇上马上就会“听到一条新闻”,他们为自己搞这样的小动作而沾沾自喜。所有得到这样含含糊糊暗示的人都被告诫“不要声张,只管等着瞧好了”。 大约半夜时分,汤姆带着一只熟火腿和几样小东西来到了一个丛林茂盛的小悬崖上,从这里可以望见他们的碰头地点。天上群星闪烁,地上万籁俱寂。一望无边的大河像海洋一样平静地流淌着。汤姆仔细听了一阵,没有任何声音打破周围的寂静。然后他吹了一声低沉而又清晰的口哨,崖下有人回应了一声口哨,汤姆又吹了两声,暗号也得到了同样的回应。随后一个警惕的声音问道: “来者何人?” “汤姆?索耶,西班牙海上的黑衣大盗。报上你们的姓名。” “血手大盗哈克?芬,海上魔王乔?哈珀。”这两个头衔是汤姆根据他喜欢看的书里的名字而封的。 “好,报口令。” 两个沙哑的声音同时压低了嗓门向寂静的夜晚发出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字: “血!” 接着,汤姆把火腿从悬崖上扔了下去,随后他跟着往下爬,费了不少周折才爬了下来,衣服撕烂了,皮肉也划破了。本来在悬崖下面沿着岸边有一条现成的、很好走的小路,但是它缺乏艰难和惊险的刺激味道,根本不能满足海盗的要求。 海上魔王乔?哈珀带了一大块咸肉,扛到这儿可把他累了个半死。血手大盗哈克?芬偷来一个平底锅和许多半干的烤烟叶,还有几只用来做烟斗的玉米棒子。实际上除了他自己,另外两个海盗既不抽烟也不嚼烟叶。西班牙海上的黑衣大盗说,要是没有火什么也干不成。这可是个聪明的看法,可是当时那个地方几乎没有人知道用火柴。他们发现一百码远的上游有一只木筏,上面放着一堆暗火,就偷偷溜了过去,搞了块火种回来。他们装出冒险的架势,嘴里不时地说一声“嘘!”同时又把手指突然压在嘴唇上。他们把手按在想象中的短剑柄上前进着,穷凶极恶地小声发布着命令,说要是敌人胆敢动一动,就捅他个“这头进去,那头出来,因为死人是决不会暴露秘密的”。他们心里很明白,那些撑木筏的人都到镇上采购物品或喝酒闹事去了,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不照海盗方式去行事的借口。 没过多久,他们便把木筏撑离了河岸,汤姆指挥着,哈克划后桨,乔划前桨。汤姆站在木筏中央,眉头紧锁,双臂交叉在胸前,低沉而严厉地小声发布着命令: “左转舵,顺风启航。” “是,左转舵,船长!” “把稳舵,把──稳!” “把稳了,船长!” “外转舵!” “是,外转舵,船长!” 孩子们自始至终把木筏撑得稳稳当当的,一直划到了河中间,那些口令毫无疑问是用来显示一下他们的“气势”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现在升的是什么帆?” “大横帆、中桅帆和三角帆,船长。” “升起上桅帆!一直升到桅顶,喂,你们六个──把前中桅副帆升起来!加把劲儿呀,快!” “是,是,船长。” “升起主二接帆!拉住帆脚索和转帆索!快啊,伙计们!” “是,是,船长!” “快起风了──左转舵!注意要顺风驶舵,向左,向左!快,伙计们!齐心协力!要撑稳──” “撑稳了,船长!” 木筏驶过了河中央,孩子们调正船头,然后奋力划起桨来。河水不深,因此流速不超过两三英里。在接下来的三刻钟内孩子们都没吭声。此时,远处闪烁的灯光标明了小镇的位置,它横卧在碧波荡漾、星光闪耀的大河那边,静静地睡着,对眼前正在发生的惊人事件还一无所知。黑衣大盗依然双臂交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对他那曾经欢乐过、后来又遭受过折磨的地方“看上最后一眼”,希望“她”能看见他,看见他驾船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勇敢地面对着危难和死亡,面带着冷笑去迎接厄运的到来。在他的想象中,他没有费多大劲儿就把杰克逊岛移到视线之外去了,所以在他向镇子“看上最后一眼”时,心里既悲伤,又满足。另外两个海盗也正在“看上最后一眼”,他们久久地望着,差点让激流把木筏冲到杰克逊岛的范围以外去了。幸亏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个危险,设法避开了激流。大约凌晨两点钟,木筏在杰克逊岛前部二百码以外的河滩上搁浅了。他们涉水走了几个来回,终于把带来的东西搬到了岸上。木筏上原来有一个旧布帆,他们在树丛中找了个隐蔽处把它撑开了做帐篷,用来遮盖他们的食品。但是他们自己却学着海盗的样子,天气好的时候就在外面睡觉。 他们在森林深处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挨着一根大木头生了一堆火,然后用平底锅煎一点咸肉当晚饭,还把带来的玉米面包吃了一半。在这样一个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里,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上,自由自在地饱餐一顿真是一件美不可言的事情。他们说永远也不要回到文明社会里去了。缭绕上升的火苗照亮了他们的脸庞,火光还把森林圣殿中的大树干照得红彤彤的,把那些翠叶青藤映得闪闪发光。 当他们吃完最后一片松脆的咸肉、吞下最后一块玉米面包后,孩子们都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躺在了地上。他们本可以找一个凉快的地方歇息,可是他们实在舍不得这堆温暖的篝火给他们创造的如此浪漫的气氛和情调。 “快活吗?”乔问。 “快活极了!”汤姆说,“要是别的孩子看见咱们,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嘿,他们巴不得到这儿来呢。你说对吧?哈克!” “我猜也是这样,”哈克说,“不管怎么说,反正这里挺合我的意,再好的地方我也不馋了。以前我从来没吃饱过。而且那些人不会来这儿。在这儿没有人瞧不起你,没有人欺负你。” “这正是我想过的生活,”汤姆说,“每天早晨,你用不着非得起来,用不着非得上学,非得洗脸,非得做那些傻事。乔,你要知道,一个海盗上岸后用不着去做任何事情,但隐士就得不停地祷告,一点乐趣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 “哦,没错,是这么回事,”乔说,“但是你知道以前我可没想这么多。现在我已经试过了,还是当海盗好。” “你明白吗,”汤姆说,“人们现在不再像古时候那样看重隐士了,可是海盗是一直受人敬佩的。隐士专找最硬的地方睡觉,头上披着粗麻布,脸上抹着灰,下雨天还站在外面挨淋,还有……” “他头上披着粗麻布,脸上抹着灰干吗?”哈克问。 “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就得那样干。隐士们总是那样干。你要是个隐士的话,也得那样干。” “我他妈才不那样干呢!”哈克说。 “嘿,那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那样干的。” “算了吧,哈克,你就得那样干,你怎么可能逃避得了呢?” “为什么,我就是受不了那份罪,我会跑掉的。” “跑掉!好,那你可就是一个糟透了的邋遢①〔邋遢(lāta)〕不利落,不整洁。隐士,太不光彩了。” 血手大盗没有回答,他这时正在忙着别的事。他已经挖空了一个玉米棒,又插进一根草秆做烟袋杆,接着装上烟叶,夹了块炭火点着了烟,然后喷出了一股清香的烟雾──俨然一副悠闲自得、乐此不疲的神态。其他两位海盗对他这种恶习羡慕得要命,暗暗下决心要尽快学会它。待了一会儿,哈克说: “海盗都得干些什么,汤姆?” “啊,他们过得可快活了:把船抢来烧掉,把钱抢来埋到他们自己岛上的那些可怕的地方,让鬼怪之类的东西看守着,他们把船上的人通通杀死,或让他们跳到海里淹死。” “他们还把女人劫到岛上去,”乔说,“可他们不杀女人。” “是的,”汤姆赞同道,“他们是不杀女人的──他们太高尚了,再说那些女人也总是非常漂亮的。” “他们不也是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吗!啊,不光这些,衣服上还镶满了金银珠宝。”乔兴高采烈地说。 “谁?”哈克问。 “嘿,海盗呗。” 哈克凄楚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穿的衣服。 “我看我穿的这身衣服可不像个海盗穿的,”他说,话音里充满了遗憾和忧伤,“但我只有这身衣服。” 其他两个孩子告诉他说,等他们开始了冒险行动,那些好衣服就会很快搞到手的。他们要他明白,虽然那些有钱的海盗通常都是穿着得体的衣服去干事,但他的这身破烂衣服在开始的时候还是能说得过去的。 他们的谈话渐渐地停止了,困倦偷偷地爬上了这几个流浪儿的眼皮。烟斗从血手大盗的手中滑落了下来,他非常疲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海上魔王和西班牙海上的黑衣大盗却很难入睡。他们躺在那儿默默地祷告着,因为此时此地没有什么人硬逼着他们去跪着大声祷告。说真的,他们本来不打算做祷告了,但他们又害怕不做祷告会太出格了,怕遭到天打雷劈。后来他们便很快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朦胧状态──但这时有个东西却闯了进来,不肯离去,这就是“良心”。他们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害怕离家出走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想到偷来的肉,他们便受到了真正的折磨。他们面对着“良心”极力辩解着,并提醒它说,他们以前也多次偷过甜食和苹果,不也是平安无事吗?可是“良心”对这样花言巧语的辩解根本不予理睬。最终他们好像觉得,怎么辩解也瞒不过这样一个牢不可破的事实:偷甜食只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偷咸肉、火腿和那些值钱的东西是**裸的“盗窃行为”──《圣经》所宣扬的戒律中专门有一条就是反对这种行为的。因此他们暗下决心,只要他们还干一天这行当,他们就决不允许盗窃的罪恶行径来玷污他们的海盗事业,于是良心宣布休战,这两个内心矛盾、言行不一的海盗也进入了梦乡。 (责任编辑: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