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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在废墟上(散文)

优美散文2021-04-03142举报/反馈
摘要:一条老街成了一片废墟,在我心中,这片废墟上依然写着精彩。

【浪花】在废墟上(散文)
   曾与我朝夕相伴20年的故乡老街,已不成样子了。确切地说,她在我的眼眸中也就是一座废墟了。
   本就衣履不整的老屋,少了房盖,房草被风撕下乱飞;断壁残垣,显露着老旧的烟火色;老街被雨水划开了很多口子,就像呲着牙咧着嘴;几株老树还在溪沟岸上目睹着浅流缓缓淌过,很不容易碰到一个老街人,我数了数,走老街数十趟,碰到的也就是四五个人,还有外乡临时租住的,老面孔不多了。
   满目废墟。我知道这不是“劫”,是老街分娩中的阵痛。举目看看临水而起的“南桥小区”,摇身一变,魅影绰约,高楼摩天,是否还在俯视这条老街,实在不好说。新居处,择山水胜处,独揽秀气,已经把曾经的沧桑抛弃了。
   曾经是沧桑包裹过我的梦,冯唐诗人说“愿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这是遗憾的话,我仍牵挂我少年的老街,哪怕短暂的梦回。
   老街一坡,曾经半露一面硕大的碾盘,我们几个孩子曾经俯卧其上,在上面用石笔画了“搁方”(一种儿时游戏),绘了棋谱,上有“楚河汉界”。我想找到蛛丝马迹,不见了,似乎伙伴争赢不服输的声音还在回响。
   刘家大院后墙上一块语录版面,我曾经搬来大石头当脚垫,拿着从学校捡来的粉笔头,伸长胳膊,写下我们的字,找不到字迹了,版面还在,被白灰覆盖了。
   六母门前那个大碾盘也不在了,听人说已经被收藏在乡愁纪念馆里。垫起碾盘的三块大石还在,我们曾经在石头后面藏了溜溜蛋,杂草漫生,找不到了。
   在老街,任何一块石头,哪怕很不起眼的一物,都写着故事。或坐,或走,都可以唤起故事的精彩来。
   我也怕遇见乡邻,知道我在寻找这些,会说我太幼稚。时光里还珍藏着我的年少记忆,足够温暖的了,我比那些老年再回的人什么也不记得了要好多少啊,在我心中,年老就怕记忆断线。
  
   二
   已是废墟,不必再回眸,不必恋旧。我这样想,可眼前所见让我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
   有人不把这里当废墟,依然躲在茅舍篱居,因为我看到一堵用碎石砌起的断墙,写满了生动,告诉我这里还有一个勤快的人。
   老街最西有一个“小粪场”,周围曾经住七户人家,一条半截的巷,已被垒砌的矮墙遮住,没有人再住了。几间老屋,没有了房盖,只剩下四围的断垣,高低不齐。显出苍老的气色,内墙壁上还刻着烟火的痕迹,黑色的涂抹,斑驳的熏染,不堪入目。
   但在老街的街面南边整齐地砌起一道散石矮墙,五六十米,半人高的样子。那些只有拳头大小的碎石,搬到墙上,居然可以成为阵列,马上有了人烟的味道,原来是学山叔重新垒起的。春天看他用小镢头在墙根刨出窟窿,点上了四季豆、眉豆、芸豆等爬蔓菜蔬,他想用绿色遮住荒凉。他说,看着难受,跟无人的废墟差不多。夏日里我再沿墙走动,已不见石墙,而披了一新的绿装,像给老街镶上了绿围。再遇学山叔,他问我想不想摘一些带回去?我笑笑,接受不了,我不能不劳而获。他说,谁想摘一把就随手弄,吃的时候记得来自老街就好,很多人喜欢老街的味儿。
   其实,学山叔随儿已经迁往城里住了,只是他不习惯,就时常到老住处,总不忍一下子告别。他种植这些绿,不完全为结实,他只想用绿打扮一下。或许,他的记忆里容不下荒凉,生活的底色不应该是荒芜悲怆,没有什么深意,只想给自己的眼睛涂抹靓丽的绿。
   德仁哥在我原先的老屋西边住,他也随儿子到了镇上,有了小别墅,但在天气不冷时,总喜欢回到老屋住些日子。尤其是夏夜,他还是习惯点燃一堆蒿草驱蚊,喜欢闻那个艾蒿香味。他说起跟老邻居点艾熏蚊讲笑话的往事,就像找回了曾经。说着,皱纹也放松开了,下垂的嘴角突然上挑。他还带了外孙晚上陪他们夫妻,说外孙喜欢看斜斜的烟火冲上朦胧的月牙的样子,而且老家的月儿和城里的不一样,喜欢爬树。德仁哥开心啊,夸小崽子在破旧的老家找到了诗意。
   他说,老街成废墟了,白天看不舒服,晚上一堆熏烟,才有了烟火人家的意思。这是德仁哥的诗意,他不忍老街这样悄无声息地老去啊。我相信,艺术和诗意最接近的不是什么艺术家文学家,而是民间的老百姓。
  
   三
   年近八旬的桂荣婶,从停在老街西首的一辆汽车上缓缓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盛满衣物的铁盆子,向我走来。她还是那个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扭着肥臀,亟亟地向东河走去,只是步态已经显出艰难。她告诉我,儿媳送她来洗衣,说住在楼上用自来水洗衣洗不干净,还花钱。
   老街没有几个人关注她了,她也不想表演啊,走秀啊,只是喜欢走从前的老街,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路,脚步声可以打破这片废墟的沉寂,她想用脚步敲响老街,没有声音的老街,她也有些害怕。她说,从前的邻居谁从青石板踏过,一听到脚步声就准能知道是谁家的老婆去洗衣。
   她有些伤感地说,走到我家门前,总喜欢吆喝“义嫂”(称呼我母亲)一声,可现在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还想用脚步声唤醒队上的妇女队长谱子媳妇,她一直固守在老屋,就是不想上楼。儿子每天要送饭,谱子媳妇说在老屋里吃着香。
   果然,谱子媳妇听到说话声便摇晃着走出老屋的门,见了我端详了好一阵子,我说“妇队好”,她似乎找到了当年的感觉,笑声惊起了老榆树上的家雀。
   桂荣婶和谱子媳妇曾经是老街上的一道最美风景,如今老了,老街还属于她们那个时代,她们还在用温情抚摸着老街啊。
   下过几场透山雨,老街的路面已经龇牙咧嘴了。田叔正持一张铁锨,从沟底挖泥填路。
   我依然认得他,曾经和我们小孩子玩得来。我说,田叔,也没有小推车从老街推过,平不平,打紧么?田叔说,现在可没有孩子肯来老街堵水了,调皮才可爱。我知道田叔还没有忘记我们,我在他眼中还是少年。
   填平了被冲毁的泥路,谁见了还知道这里还有人住。田叔说,有一个人在老街,也不能凑合。
   其实,不能凑合的是对老街的感情,容不得半点残破。老街的消失是早晚的事,但不能在田叔的眼眸里失去烟火色。他能够做的是,告诉人们废墟上还有一个人随老街废墟一起老去的人,一位不离不弃的老人。他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有多大?没人看重他的劳作,但在他心中,不能让废墟就这样突然像闪崩一样来一个断崖式的毁灭。曾经无法找回,但可以修补。或许,他的维护是毫无意义的,但他的心底有一条不容冲毁的坦途。在即将毁灭的东西面前,总有人还在努力保持其完好,其中有着让我们不能不思考的东西。在废墟里,可以找到一些人依然不能放弃的美。
   和田叔一起在坚守的还有他养的一只老猫。田叔说,儿子将老猫弄到新楼上,老猫就是待不住,晚上就逃回来。谁说“新奇害死猫”,猫也恋旧。老猫自顾自地玩着,从一堵断墙窜到门楼子,好像这里的废墟不是它关心的事,在它眼中,这里依然是它的乐园,与废墟无关。
   我猜测猫儿除了恋着它的旧主老屋外,还喜欢熟悉的树木,见了我就喜欢爬树表演。几株从三年自然灾害走来的老榆树,依然焕发着新绿,也许有一天这些榆树也会轰然倒下,但还在努力把守着老街,是为了纪念,还是喜欢这片土壤?是恋旧,还是想和老街一起变老?我相信绿树的存在可以遮住荒凉,它不允许时光就这样衰老。德仁哥说,守住自己的一辈子就是这些榆树,人活不过一棵树。《诗经》里有“彼黍离离”句,说的是家国残破,在宗庙公室之地长着茂盛的农作物。诗人眼中的“离离”“彼黍”竟然是不堪目睹的。而农人眼中的葱绿却懂得时光的渐老。两种境界啊,有些东西,我们不可用所谓的经典来解读,真正的生动,属于现实。用葱茏掩饰苍老?不是,人们宁愿选择生动来感受生活,而不是无奈地承受。
  
   四
   一个村落变成废墟,必然有新的蝶变。就像我老家南桥头村,三百年前是在黄泥窝子水库边,两百年前迁移至现在的旧址。老街历经三百年,又要奔向下一个新址,废墟的意义可能就是为了一个崭新的开始吧。
   新生活的光芒早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曙光了,老街的消亡是历史的必然。年轻人外出务工了,居于喧嚣的城镇,身份也改变了,老街只剩下几个老者,还不想告别,即使离开一段日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可以安放多年情感的所在吧,他们有时候回到老街住一段,再上子女为他们安排的楼上打发着清静的休闲时光,这样来来往往,总是不舍得告别老街,也成了他们的生活常态。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深情吻别过去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我应该去读懂他们。
   我想到一个经济学的术语“生产要素”,包括各种社会资源。在那些留恋老街的人心中,旧时光应该是他们的“生活要素”,他们的情感体系里,老街是不可替代的载体,即使成了废墟,也还是无法离开的精神家园。
   我是一个可以见证老街消失、老人告别的人,我并不觉得这里是一片废墟,每当我踏响老街的青石板路,我依然觉得老街懂得我,那些回响震着老街两边的屋舍,我还希望,听到我的脚步声的人,可以判断出是40几年前的我,想到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
   老街,老人,构成了废墟上的影像,对老街还有着不可割断情感的老人们,自知他们已经被崭新的世界边缘化了,别人可能读不懂他们的世界,但他们并未觉得自己的世界是破烂不堪的,依然从中寻觅着生活温度。我爱这些还走在老街的人,只有这里还载着我一串串唯美的记忆。
   老街是最深邃的一幅画,不是阳光明媚,却有比阳光还温暖的底色。前几天德仁哥说来了一帮子画家,我没有遇到,我很赞赏他们把色彩给了老街。
   “废”是“老”的结局,但渐老的过程里有多少值得我们挽留的东西啊;沧桑是“老”的惨败相,但也是一种最暖色的沉淀,扎实,可靠。
   在废墟上,还有暖心的余温。
   有一些人终成这片废墟上的最后一抹红尘,他们还在捡起飘落于老街的老秋花瓣,笑着走过只属于他们的老街,红尘依然不会褪色。
  
   2020年8月1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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