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麻烦
台灯是我夜间的伙伴,我到那里台灯就要跟到那里。 1987年春节刚过,我单位就被调往北京会战。我押车交接完毕,最使我忧心的是宿舍问题。首都钢铁公司基地扩建,去年会战二炼钢,今年会战线材厂、中板厂,各基建单位集中会战,将职工宿舍全部住满。后去的职工只好安排在平时开会唱戏的大礼堂。台上用砖垒了一道墙,里面是集体宿舍,住的是工人。台下楼道似的两面都是单间,是各科室办公室及有头面的人。 不管在那,我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我到大礼堂台上,南北有两趟大铺,铺的两头是条椅,中间铺床板,上面有床垫子,已经住满了工人,箱子搁在过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有人不住的埋怨,有人靠在行李上嘟囔着闹情绪。上面实在挤不下,领导到下面给我安排在一间办公室。这里挺宽敞且清净,一打听,这里不只是办公室,还是会仪室。不行,我需要的是宿舍,最为难的是不能接线按台灯。 下面的“单间”几乎都住满了。我见隔壁清净,4张床3个行李,要搬进去,原来这是技术科、安全科、保卫科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人说啥也不让我住,段长出面与他们交涉,最终与他们吵起来。有人将经理找来,经理又给我安排到机动科、材料科办公室。机动科、材料科的人也不太愿意,但他们没有说什么。 “先住下再说吧。”我想。 我工作规律与生活习惯与科室的人格格不入,即使夜班不论是凌晨几点,我也要读会儿书,科室的醒后翻来复去,唉声叹气。我快闭灯睡觉,在科室又不能按台灯。白天我休息,他们聚在一起办公。我的天,与他们住在一起,谁也不得安心,不行,我可不在这住了,自己找地方去。 早晨起来,我从材料组办公室搬到戏台犄角,床横放着,将一个大鼓放在脚底下堵着门口,门外是台阶,也是打字、油印办公室。里面犄角是人们临时厕所,我用纸板给档上。我不讲究环境好坏,只要上班近,吃饭近、浴室近不浪费时间,挤出时间读书就行。即使住31人的“人库”我也愿意。安排完就着急的上班。 我是钢筋工,下料成型绑扎,本工种的活做完,就配合别的工种干活。下午跟车去材料库拉材料,汽车在工地穿过,春光明媚,和风煦煦,思绪飞扬,看,那庞大的工程,宏伟的结构,高炉,厂房心情特别愉快。 夜班又配合打混凝土。 夜班包活干完2点多就回“宿舍”。有的床空着——夜班还没有回来,睡觉的人有的说梦话,有的打呼噜。有几个人在床上不动声色的打牌。我铺完行李想看会书再睡觉,可戏台梁上悬挂着5个灯泡,有两个不亮。书是看不成了,就用袖珍收音机听新闻。 早起我顺着戏台找接线的地方,电线是从梁上接过去的,并且在中间。不是专业的无法接线。听说下面技术科、安全科、保卫科的办公室要搬走,我立即给占上,并告诉班长,他们一搬走,我与班长就搬进去。住4个人,我在门口的南墙角。这里环境比戏台上好多了。砖墙虽没有装修,但床里边有白白净净的五合板,灰渣子不至于掉在行李上。我将五合板提高用钉子钉住,上面贴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又找来块托板,将笔墨牙缸牙刷等东西规整的摆在上面,在西床头钉了个搁书、本台灯的平板桌子,灯线可以顺墙壁直接顺下来。看,东床头是行李,西床头是书本,南墙是地图,中间就是我翱翔的世界! 我又在一张白纸上写副对联:博采天下事,厚积人间知。横批:蓄力奋起。奔向中间的是三个箭头:天才就是勤奋,天才就是毅力,天才就是入迷,贴在地图的右下角。 当人们看到这种阵势,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我知道自己怎么做。 以宿舍为中心,南面不远就是食堂,北面不远就是工地,一切准备就绪,工作之后要向目标挺进! 一天的中午,当我正坐在桌子前读书的时候,材料组的矮个子进来又突然出去。他到隔壁的和材料组长说回收合子版。 刚一点多,他就带两个人来并先撤我屋的。进来的两个人,见我坐着读书,有点不好意思去撤,矮个子指挥着让去起板上的钉子,有个小伙子说起不掉,矮个子出门找工具去。 他出门我边收拾书边问那两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李振兴”。 我翻开日记将他记在本上。我出门正好遇上李振兴。我说:“李师傅,这样好吗?你将我名字记上,你们用时我撤下来给你们送去。” 他坚决地说:“不行,我们在执行上面的命令。” 在工地工作老不放心宿舍的事。我回宿舍,他们已经走了。地图翻着放在床上,沾浆糊的地方已经坏了,墙上的木板已经摘下,上面的饭盒,牙缸,墨水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有许多灰渣。亮着台灯,书本放在椅子上。我看着砖上挂着灰渣的墙壁,被子褥子上的灰渣,心情很是沉重。 我到别的屋看看,有俩不好生上班的子弟靠在被子上说笑,墙上的三合板没有撤。唉,这就是人情!我在想,不知问题出在那里,领导不怕讲理的而怕不讲理的。我又想起食堂的椅子为什么用钢丝绳锁起来。 不公平的对待,刺激着我的自尊心。为什么他们享受能用,我读书却不能用?争又没理由,不争又憋得慌。力量只有集聚在心里,学习越努力,性格越怪,越不近人情。 我营造的好环境被打破了,反而上进的心更强了。我并不恨李振兴,他的态度更加激励我奋进。 3月中旬,发工资84.30元,首先还班长20元,国力5元,扣付食品1元,剩下的就是一个月的总收入。 来一个多月,要休假回家了,回家都是上一宿夜班,有工好在家多待一天。我与工友坐车一起回家,可到厂东门时被警卫叫到屋里去,里面有六七个警察,让都将兜子打开。一个警察翻我兜子,将台灯座子拿出来,之后又翻,见两身没洗的工作服、一双破棉鞋,一个安全帽,一袋饼干,5斤挂面,两盒廉价食品,还有书本之外在没有别的东西。 我想:社会风气不正,私心作祟,这是突击检查。 我见警察从另外两人兜子翻出一把板子,一盘漆盘线。 改革前抓住小偷小摸的开批判会,改革后抓住小偷小摸的罚款。我真没有想到工友兜子里有赃物,这回走不了了。 “我说,你们没收我台灯干什么?”我坦然的笑着说。 “这是那来的?”警察端详着台灯底座螺丝说。 “我从家带来的。” “从家带来的?你回去开个证明来!” 我没有动,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书。 “你放下!”一个警察以命令的口气说。 我觉得警察好笑,我又没拿厂里的东西,似乎我成了囚犯。 这时,警察从501客车上领来一个回家的工人,警察从他兜子里翻出一把大锤,一把小锤,两个陶板。警察问:“你往那拿?” 他说:“往家拿。” 我想:完了,他们因小利,恐怕这个月的班白上了。我指着台灯问:“这怎办?” “没跟你说吗?回去开个证明来!”警察烦气的说。 “好几站地啊,怎么回去?”我有点急了。 “坐501回去!” 警察似乎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我想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回去开个证明有什么难。立即决定回队部开证明。 我万万没有想到台灯给我找了麻烦。5年前,我买个底座有花的玻璃台灯,有次妻子碰到了台灯线,台灯没坏,底座碎了。为应付使用,我找个大号螺丝,又用个高压绝缘管重新组装起来,虽不雅观,搁那稳当,但很实用。没当工人时带着打工,当工人后来北京工作,又带着进京。队里人都知道我好读书,有的领导不叫姓名,叫我“作家”。 到队部领导就开了证明:”警察同志:有志向的台灯底座螺丝确实由家而带,证明人,富贵生。盖上队部印章。 下501进警卫室:“同志,你看。” 一个警察又递给班长,我似乎听说不行,眼睛就瞪起来,后来听说行了走吧,我拎起兜子就急忙去坐车,这时已经6点20分。 以后的麻烦事太多,有麻烦事不怕,要想方设法解决麻烦,千万不要找麻烦。 ——2018.07.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