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网

首页 > 说说美文 > 优美散文 >

优美散文

马丽君|寻根浊漳畔

优美散文2021-01-25148举报/反馈

  创|作|心|得

  童年长于乡下,青年辗转城市,浸染草木之气。始于书画,陷于文字,在主业之外觅得半亩花田。年少遍读缠绵与江湖,后缤纷杂阅,一枝枯笔蘸淡墨,也曾涉猎小说、诗歌,唯愿从散文始终。

  --------✂-------------------

  早春,旧时官道,古村,民间艺人。此行听起来就像鼓书里的说唱词。车刚停稳,常秋季老人就自报名号热情迎上来,矍铄的身板,爽朗的笑声,完全不似他自我介绍的七旬古稀,倒显得我和王平姐羸弱不禁风了。

  常老和村委成员王月红大哥一路相陪,王曲村这幅古朴的卷轴慢慢在脚下铺展开来。

  天台庵在整个村子的高台上,四周的风飒飒地吹刮,青瓦飞檐、卯榫梁柱在风中坚如磐石,那沉默的、残缺的龟驼大碑在常老沟壑纵横的面庞映衬下,别具沧桑的深刻。

  龙王庙早已破败,檩和椽显出栉风沐雨的青褐色,青石方阶一片斑驳,正对着的大戏台则是文革建筑,砖刻的红五星和墙上的壮烈口号辉映,历史感在对比之下尤为突兀,倒是石鼓擎起的木柱上娟秀的柳字春联透出现时的活泼——“千民筑台祈安康,万泉连潭卧神龙”,不由感叹王曲村崇文崇善,民风淳厚。

  常老和月红兄一路领着,晨曦已退,半上午的阳光渐暖渐热,穿过曲曲环环的街巷,绕过砖雕照壁,迈过一步桥,跨过石雕鼓狮,听着王家大院戏班子的老故事,顺便攀一攀平地耸起的骑马石,摩挲一下嵌在后墙的练功石。古老的木梯通向高高的绣楼,院里悬挂晾晒的衣被把四面的木柱、围栏、砖墙、石阶包围在浓浓的柴米油盐气息之中,一进三院的格局给布制门帘、各色家具、穿梭的鸡狗们点缀得倍有生气,斑驳的褐色也在经年的熏染中呈浓重的暖色。

  灰瓦黄墙青石巷,石磙石碾石阶台,一路上依次光顾了故衣铺、状元及第院、贞节牌楼、当铺院,观赏了号称当地第一财主的五门相照院,第一次见识了移门。常老穿檐走巷,边引路边介绍,这是民国24年的石刻“五福来临”,那是光绪12年的四平八稳莲花座,这是串钱,那是双凤香炉,真是一部活力四射的村史搜索引擎。

  拜谒观音堂时,常老忘情地匍匐在伤痕累累的石碑上,摸出随身的小本子,描摹不能确认的小篆碑文,弯曲的脊背和身下的土地形成相向的弧度,远处,连接晋阳商道的龙行桥黄土沧桑,此情此景,百味可鉴。

  顺道去了常老的家。小院很逼仄,收拾得却很雅致。几簇蓬勃的风雨竹、一架遒劲的葡萄藤,把窑脸和砖地婆娑地掩映在一派盎然的朝气之中。窑屋里的摆设几乎都是很古旧的家什物件,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镜几,绛紫的躺柜,红泥的花盆,麻纸的糊门,线装繁体的县志,仿佛时间从来就没流走过,老院,老屋,老人,老日子。说话间,常老从怀里摸出自己新编的对联,写在烟盒纸上的,“天台庵对凤凰脑翠柏挺拔人杰地灵千年盛,龙祥观迎漳河水风水宝地源远流长万代兴”,对仗不甚工整,字迹也潦草稚拙,一个只有完小文化程度的农民,能对地方文化如此持久而虔诚地热爱,着实令人感动。

  常老的老伴安详地端坐窗前,静静地和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经月红大哥介绍才知,老人早在十几年前得了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手不能伸,生活不能自理,吃饭完全靠常老一口一口地喂,在这种境遇之下,家里家外井井有条,身上身下清清爽爽,种竹养花,编戏拓碑,说唱写词,游走古村,捍卫古建,日子过得粗糙却不粗砺,纵然只是烟火中的白菜豆腐,也滋润出了风雅的花边。身在荒漠,心开清莲,这是一个民间艺人的情怀。

  我再一次想到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想到乡村的文化自觉。王曲村是一个有着两千多人的大村,也是平顺县建村最早的一个古村,近年来虽然也被汹涌如潮的空巢现象席卷,但乡土文化这个老根还在,乡土情结这条血脉在常老这样的本村本土又深扎民间的老艺人身上以坚韧的柔软在爬行,微弱,却执着。乡土文化不死,乡村就不死;乡土情结不灭,乡村就不灭。

  行走间,经过乡村医生刘波的门前,十里八村的乡人聚在院里等着诊疗,前出后进,络绎不绝,真正的门庭若市。问及,一个善谈的黎城大伯幽默地反诘:“这么有名的神医都没听说过?”大伙七嘴八舌纷纷介绍:“专治疼痛病的,一针见效哩!”一个戴白帽子的大爷指指周圈:“我们都是专门赶来看病的,喏,他是河南林州的,我是河北涉县的,头疼、腰疼、腿疼、都能治,神着哩……”得知刘医生治好了很多乡邻的病,每年到北京、上海进修,他的浮针已是当地乡亲的福音。从整体看,王曲村老、中、青都有,晨起暮归,鸡飞狗吠,还是人烟兴腾的村庄的模样,不像当下的许多村子灰塘熄火,这应该是因为学校还在、诊所还在、交通通达、物流丰顺的缘故吧!

  正午已过,日影炎灼,常老和月红大哥一定要管饭,一再说明是外出开会的雅丽村长反复叮嘱的,当个女村长,压力大啊,饭是一定要管的,家常便饭完全是出于对文化人的心意。对“文化人”这称呼甚是愧领,几番推托,实在盛情难却,相随过桥,到河对岸的南流村农家乐。虽是一桥一河的相隔,却已跨了县,是潞城的地界了。路上,常老依旧滔滔而谈,推论南流、北流、西流三流合一应该以王曲为中心,谈及村子的愿景和忧伤,更是情切切溢于言表,又是一阵感动。

  在南流农家乐的砖窑里,去年的玉米穗金灿灿的挂了一墙,桌上四碟菜,一个山韭菜炒土鸡蛋,一个苦苦菜拌杏仁,一个葱炒白豆腐,一个清炖漳鱼块,一人一碗浇卤抿圪斗,边吃边聊,一生厮守的村子是常老和月红大哥谈不尽的话题。为之喜,为之忧,为之思虑,为之惶恐,这大概就是乡村文人和乡村之间的唇齿相依,是一种血浓于水的精神内守。那一段段快板书、一首首土秧歌,就是在这块土地上扎根、抽穗的,艰涩,执拗,生生不已。

  行古道,看王曲古村,感故事长留,砖砖瓦瓦,朝朝暮暮;

  踏春风,访七旬艺人,念时光未老,草草木木,岁岁年年。

  作者简介:马丽君,女,山西长治人,九三学社社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99年开始散文创作,有百余篇文章发表于报刊杂志,新华网亦有转载。

踩一下  ()  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