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星杯】五月里，槐花香

　　儿时的村庄里，生长着很多很多的杂树，每一棵树都是村庄不忍舍弃的风景，我的年少时光便是在这些杂树杂花中穿梭流逝的。
　　从小就喜欢洋槐树，喜欢新树优雅透亮的叶子，横斜无章的枝条，而那些老树，永远是一副不急着成长的样子，却又明显有着天生的苍老感，树皮皴裂黝黑，枝干枯瘦。为羊儿们寻找食物的时候，我最喜欢削的就是槐树枝，因为有刺，我就一手拽着柔软的树叶，一手用镰刀削下来，最后，把所有削下的枝条畧在一起，用镰刀勾着拖回家。羊儿们很喜欢吃槐树叶，它们不慌不忙、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嘴角流出绿色的汁液。
　　不仅羊儿们爱吃，人们也爱吃槐芽和槐花。忆苦思甜时，父亲和母亲常常给我们讲起贫穷年代里，饥饿的人们如何吃树皮、草籽、草根等今天我们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东西，新鲜的槐芽槐花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奢侈。就我们家而言，大姐小的时候，生活还是很艰难的，经过我哥和二姐，到我能记事时，我们家的日子已经可以说有点宽裕了。我虽没有像他们一样对贫穷的体验，但因为对槐树的喜欢，我倒也能与他们找到共鸣。
　　所以每年春天槐树发芽时，母亲这一辈人都会把鲜嫩的槐芽采下来，用开水烫了，沥干，和豆面一起，做成家人爱吃的槐芽渣豆腐。大人们总是用煎饼卷了，对它们饕餮一番，好像这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好像它们在享受着人间极致的美味。我想，共同经历过温饱恐慌的人们，对这种不计成本、不限量、采自天然，又曾经关乎它们生存的食物，除了享用之外，还有着一种感恩戴德之情，对他们来说，它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而我喜欢吃槐芽渣豆腐，纯粹是出于对那种涩涩的木质清香的迷恋。
　　五月里，槐花开放，高高低低的树上挂满了洁白的槐花，整个村子弥漫着香甜的气息，这也是村庄最美的时候，蜜蜂忙忙碌碌地在花间劳动。人们挎着篮子把槐花采下来，捡了，淘了，晾干。和槐芽不同，母亲用它来蒸菜团子，或者在烧稀饭时，把由槐花、杂面和成的面团，捏成面饼贴在热锅的周围，烀成香甜可口的槐花面饼。我们就拿着槐花面饼当点心吃，那种唇齿留香的惬意和满足，至今难忘。
　　一嘟噜一嘟噜如雪般的槐花，总能激起女孩子爱美的天性。我们把槐花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之外，又挑那些大小一般的人字形的槐花，挂在耳朵上，槐花一直垂到肩头，成为我们天然的耳坠。槐花装扮了我们的村子，也装点了我们的童心。
　　长大离开村庄后，依然想念着槐花。十八年前我曾作过一个盛大的槐花梦。我梦见自己走进了无边的槐树林，红色的和白色的槐花间隔开放，我贪婪地在花间流连，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根据老人的经验，这是一种吉祥的预兆，几天后，我的儿子诞生，从此人间花好月圆。这样的文字，我已经写过三次，且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写，这个梦给了我无穷的回味。那时我并没有见过红色的槐花，但它在我梦中出现的热烈而蓬勃，这让我说不清楚我究竟与槐花有着怎样的因缘际会。若要我为儿子选一种花卉，我想我会为他选择槐花，对他来说，槐花象征着幸运和生机。它朴实无华却又洁白素雅；它不择贫瘠与肥沃，却又能长成自己的风景；它不争不抢，却也不卑不亢；它盛开在春末夏初，见证着季节嬗变的美丽。
　　如今，一切效益为先，这种生长慢、“不成材”的槐树越来越少了，因为少，反而又在人们返璞归真的追求和浓重的乡土情结里，成为城市和园林绿化的热门树种。据说，一棵有些年岁的老槐树，身价已从两三年前的几十块钱上升到几百块钱。但是，每年春天，母亲还会在老屋周围仅存的那些小槐树上寻找到少许槐芽和槐花，我们用它炒鸡蛋，烙面饼，包饺子。用开水烫过，放在冰箱里，待到春节前后食用，新鲜如初，在寒冷的冬季里也可以吃到春天的味道。
　　槐花虽味美，但说到底，吃不是主要目的，更多的是对童年和乡村时光的追忆和留恋，其实内心更渴望去看看那满树满树的白槐花。
　　县城往西，有一个美其名曰槐花峪的地方，那里还保留着大片丛生的槐树林，刚入春天，我就默默算计着要到槐花开放时去看望它们。五一小假，约了周和初次见面的孙姐一同前往。那天天气好得无可挑剔，阳光明亮，风儿轻柔，后来才发现，强烈的日光完美地把我本来不白的脸打得更黑，身后的槐花林也在虚幻与真实之间。
　　在通往魂牵梦绕的槐花峪的过程中，两年前还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盘山路，现在已经全部硬化为水泥路，如一条白练在山间盘旋。第一次，我鼓足勇气，开车走在弯弯转转的山路上。一路上，我们与水库相遇，绕过了层层梯田，经过了或舒缓或陡峭的山坡。当我们走进槐花峪，立刻感受到了绿树阴浓的清凉，心情更加愉悦起来。站在高处的山岗放眼望去，山坳里茂密的槐树林顶端，如落下了一场阳春雪，白色绵延处，树也清秀，山也巍峨。槐花的香甜在风中飘荡，我们禁不住张开双臂，深深呼吸，香甜、纯净的山风涤荡心扉，令人顿觉神清气爽，轻松舒畅。蜜蜂“嗡嗡嗡嗡”的声响，如潮水一般，你分不清它在哪个方向，它却随时向你冲撞过来。
　　我们沿着一条相对平坦的小路攀缘而上，想靠近那些盛开的槐花，但本来亲民的槐花始终对我们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眼看着哪棵树很近很矮，但披荆斩棘走到跟前，即使最低处的树枝，也远远超出我们的身高，哪一朵槐花都不是我们轻易能够到的。这里的每一棵槐树都长得很高，似乎在努力争取高处的空气和阳光。对她们耐得住寂寞、永不放弃的精神，我们心怀敬意。在这偏远而贫瘠的山区，是它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以生命绽放的姿态，为我们开辟出一片绿树银花的海洋。每一串如白色风铃般在蓝天白云下袅娜飞舞的槐花，似乎都在向我们追述着甜蜜的梦境。
　　下山时，我们采的槐花少不盈掬。但有时，为一个人，一段情，一种情结，或一种风景，我们会对某个地方念念不忘。来槐花峪，看槐花海，圆一个五月的槐花梦。观一枚槐花，品一丝沁香，不仅让我情不自禁回眸那如烟往事，且更加怀念那宛如槐花般高洁芬芳的亲人和朋友。

　　【编者按】：文中情感真挚，朴素的文字将对槐树花的喜爱就着浓郁的槐树花香，令记忆的底片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回放，旧时光中以槐花充饥，幸福光阴依然不忘槐花的美好。文字描写细致，情感丰富。